一个绿色能源示范县的蹲点笔记
今年7月被评为北京唯一一个“国家绿色能源示范县”的延庆,有一张绿色新能源生态图,记者按图索骥——一个新能源品种几乎遍布所有农村、高端引进863项目的发展势态呈现出来
本报记者 屈一平
10月17日晨,北京延庆,零上12度。旧县镇西龙湾村,远远望去,一片线条简洁的青灰色屋顶,青灰格状和白色相间墙壁,错落有致。看似徽州景点一般的墙体内里,是一户户村民住宅。
“我有表,20度。” 韩志强在自家主卧室向本刊记者出示温度仪,室内的确温暖宜人,奥妙就在记者见到的外墙所用白底灰格砖瓦墙,它是去年开始在延庆县村庄试行的“保温墙”,用手轻轻敲击,回音中空,里面是“泡沫板”——岩棉内保温材料,三面环绕住房,挡风保暖。卧室内的睡炕也和以往的不大一样,底层远离地面30厘米悬空,只有少数几个支撑点,能够达到热度全方位均匀的效果,村里人叫做“吊炕”。距离炕头半米远,依然能感受到从这个“吊炕”传来的热度。
在延庆的四天,本报记者走访多个村镇。今年7月被评为北京唯一一个“国家绿色能源示范县”的延庆,有一张绿色新能源生态图,记者按图索骥——一个新能源品种几乎遍布所有农村、高端引进863项目的发展势态呈现出来。
新能源占能源消耗比从2005年的2.2%达到今天的20%——在用户端,有村民的支持,带头人的欢喜和迷茫,还有民营企业的期待和努力;而另一端,令全国光热巨头瞩目的“863”项目延庆光热发电项目即将拉开帷幕,中国第一个《新能源项目管理办法》正经历着考核办法和细则实施的考验。作为中国108个绿色示范县城之一,这个即将得到政府2500万元补贴的示范县有着怎样的示范面孔,是记者此行希望揭开的谜底。
一个绿色带头人的欢喜与迷茫
牛粪、猪屎、草垛、秸秆堆,鸡鸣狗叫,还有那袅袅升腾的柴灶炊烟这一切在多年前还是人们认识乡村的最初印象。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在聚集了北京郊区丰富的太阳能和风能的延庆县,一场绿色革命正在悄然进行。
10月13日正午12时, 延庆县大榆树镇东桑园村居民陈满库正在做饭,两个灶具的蓝色火焰同时发动——秸秆气管道输送出的火焰稳定均匀。洗刷池的热水是家里的太阳能热水器加热的,女儿刚从村里的阳光浴室洗澡回来,澡票的费用是一元。他告诉记者,现在的生活燃料费用比以前降低了近1/3。
他说,一家五口,炒菜熬粥蒸馒头都用秸秆气管道输送来的燃气,自家地里的玉米芯又回收给秸秆气化站换燃气使用,0.25元每立方米,一月下来30元,比液化气省得多。
“一人去烧火,全村都做饭”——这是东桑园村200多户村民目前生活的写照。昔日,村里居民用柴火烧饭,剩余或废弃的秸秆和玉米芯杂乱地堆放于街巷中,霉变的味道和脏乱的环境、易燃的隐患随处可见。现在村集体建起了秸秆气站,把玉米秸、麦秸等植物收集起来,专人负责燃烧秸秆气化炉。经燃烧,全部烟雾被抽走后,从中提取出甲烷、氢气、一氧化碳等可燃气体,存入储气罐,加压后再通过管网送入居民家中。
作为东桑园村支书,申玉龙是延庆县里第一个吃新能源“螃蟹”的人。这个“新能源民俗村”书记介绍说,起初的动机是为带动东桑园的旅游,增添一个新能源景点,未曾想今天成了“新能源第一村”。
2005年,申玉龙与企业合作,在延庆县架起了第一台秸秆气上料机、燃料机系统、第一盏太阳能路灯。紧随着书记,数百户的村民先后用上了新能源。到了今天,在延庆县政府的扶持下,9800户近3万人都享受到秸秆气炊事的方便。
2006年北京市实施“让农村亮起来、农民暖起来、农业资源循环起来”的“三起来”工程,工程的核心理念是“资源循环”。这之后,在延庆县,2万盏太阳能路灯亮起来,700多座政府投资的阳光浴室让村里居民感受到生活的方便。
然而,渐渐亮起来、暖起来的村子在申玉龙眼里却越来越模糊,迷茫。“好多事不好说”,他对记者吞吞吐吐。
“这个气化站没有盈利,现在人工费高,队里还要倒贴。”10月14日,申玉龙在秸秆气化站给本刊记者算起了成本账:一户一天用气3立方米,意味着两个工人一天4个小时在上料炉和燃料炉作业,其他时间收购秸秆、玉米芯等燃料,加上原料成本、电费、人工费、维修费等等核算下来,秸秆气化站每发出一立方米气的保本价格是0.37元,而居民使用时缴纳的费用为每立方米0.25元。“这多出来的10万到15万元是大队自己贴上去的。”
大榆树镇其他村子也面临同样处境,在姜家台村,村书记潘晓华向本刊记者透露:“有的村就一直没开。没烧几天就关了。”他说,以前“没人要”的玉米芯等燃料现在也要有偿购买,0.30元每斤向农户收购,一年20万斤玉米芯原料费要6万多,加上人员和维修费用,190户人家的烧饭是保障了,然而大队每年贴的15万元却是越来越艰难。
在与秸秆气化站同样使用新能源沼气做燃料的沼气气化站,同样遭遇运行困境。
张山营镇后庙村沼气站,是北京延庆首个利用牛粪发酵的沼气站,2007年开始正式向村民供气。本刊记者走进60岁的史桂荣家里时,她正准备烧水煮饭。“以前,在家做饭都是劈柴火烧大锅,弄得里里外外黑糊糊一片,太脏了!后来用液化气还要换罐子,又贵又不方便。”她扭开燃气开关,蓝色的火苗烧得正旺,她说,用沼气干净无毒!
与村民热火朝天的使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村书记杜皂银有点泄气:“大洋村和东乡村的沼气站都停了,贴不起,我们也要开不下去了。”他介绍说,后庙村是2007年8月建的沼气站,满足村里200户居民烧饭用水,每立方米收费1.5元,一个月一户平均30元费用,然而大队却要倒贴十余万元。眼看着冬天来了,杜皂银更犯愁,冬天需要给锅炉加温,保养费用是2万~3万元,电费也要增加到每月1300元左右,牛粪是从北边的龙旺达奶牛小区收购的,沼气站每天消耗牛粪3~4立方米(每立方米700~800公斤),每年近3万元的燃料费,加之人工费用和不定期的维修费用,杜皂银摇摇头,“贴不下去就停吧。”
那么,延庆新能源的后期管理和运行成本是否可以通过自筹自治的方式降低成本呢?在旧县镇西龙湾村,记者看到,这里的沼气站和其他村不一样,气化炉穿上了一层保暖的外衣——塑料大棚。沼气站站长赵保安告诉记者,这个棚是村里自己花钱加上去的,目的就是为了节省用煤升温的成本,然而,还是逃不掉每年十多万元补贴的“魔咒”。
“老百姓使用每立方米一元多,我们的成本每立方米三元,费用没办法压缩了。”赵保安介绍说,维修费太高,气化炉内泛酸的粪便原料已将螺丝从方的腐蚀成圆的,急需更换。他表示,必须要有点补贴,如果提高用气费用会导致老百姓不使用,就更赔钱了。
“这个不是正常的循环状态。新能源步步都是费用”,大榆树镇政府办公室马主任对记者说,镇里从2006年开始装起了太阳能路灯,的确给村里的夜间出行带来了方便,可是价值9800元的太阳能路灯用了两年就不亮了,更换电池的费用就高达近千元,灯泡也超出普通灯泡几十倍价钱,这让镇里有点吃不消。同样的问题也发生在村里陆续投入的太阳能杀虫灯上,由于缺人缺钱维修,杀虫灯也闲置了。
延庆县发改委一位工作人员表示,新能源在农村的应用的确存在后期运行的问题,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成本高,操作复杂,维修率高。“我们一直在给设计单位呼吁,新能源很多都是新发明,必须经过实践。”
一个新能源管理办法的探索与尝试
作为北京市重要的生态涵养区,延庆的阳光浴室工程、绿色燃气工程均已完成过半,并于今年7月9日,被列入“国家绿色能源示范县”。
今年4月,财政部、国家能源局和农业部三部委联合发布了《绿色能源示范县建设补助资金管理暂行办法》。根据这一文件,每个入选“绿色能源示范县”的县市都将获得主要针对沼气发电、生物质气化以及生物质固体成型燃料等项目的2500万元的补贴。知情人士透露,刚刚列入绿色能源示范县的延庆县,已经开始新能源项目后期管理的尝试,并在2010年9月出台了中国第一个《新能源项目运行管理办法》。
本报记者了解到,迄今为止,国家并没有一个独立的关于农村能源建设的文件出台。加上政府能源部门分散,导致各地方政府对农村能源建设的战略地位认识不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延庆的第一个《新能源项目运行管理办法》有怎样的示范内容呢?
延庆县发改委新能源与循环经济办公室主任刘宗明对记者说,《管理办法》一是资产管理方面,明确归集体所有,乡镇监督使用,资产管理权属问题明确;二是完善后期维护网络,建立三级管理服务网络,把项目用好,明确了相关部门工作职责;三是明确了对新能源项目运行管理考核,把考核纳入全县考核班子二级体系。个别村冬季没有运行要求冬季运行,通过考核体系落实维修资金,具体考核乡镇和村,目的是把项目用起来,享受到新能源的便利和实惠。通过新能源后期管护机制,延庆去年至今维修了4844盏太阳能路灯,在规模上今后不再扩大,维持现有量,定期维修使之真正亮起来。在资金保障问题方面,县财政每年拿出一部分资金用于大型设备维修、电气设施完善;村委负责水、电、燃料消耗,人员工资费用,建议适当收费补贴一部分运行费用。具体的考核办法今年11月初基本可以下发,长效机制年末出台。办法的宗旨是:建成的新能源项目运行下去。
刘宗明说:“关于科研这块,我们建议科研机构在农村的新能源项目开发,应该找一个村先行试点,通过发现问题,回去进一步改进,为今后的发展进行储备。另外,我们呼吁尽快建立新能源标准体系,新能源没有统一标准,企业研发时用的是企业自身标准,我们使用后发现确实有问题。希望研究机构来调研,了解设备和技术运行和使用情况,便于改进和在其他地区推广,也希望国家出台新能源项目标准,便于新能源项目建设和后期维护工作。”
一个民营企业的梦想与思考
延庆县有丰富的太阳能、生物质能、风能、小水电,基本涵盖了所有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领域。这里的德青源沼气发电工程已被列为联合国“全球大型沼气发电技术示范工程”,被北京市政府确定为循环经济首批试点企业;官厅风电场工程是北京实现奥运承诺的重大工程,也是北京市唯一的风能资源的规模化利用项目;中国科学院八达岭太阳能热发电实验电站工程是国家科技部“十一五”863重点项目,由科技部、北京市科委和中国科学院共同支持,是亚洲第一座塔式太阳能热发电厂,展示了中国新能源前沿风采。
德青源,对于北京市民来说并不陌生,许多人知道德青源牌鸡蛋,但不一定知道它的沼气发电。世界蛋品行业最高奖——2008年德青源作为亚洲唯一一家企业,获得了全球水晶鸡蛋奖。
10月15日,记者来到位于延庆县的德青源生态园,探访世界第一个纯鸡粪沼气发电项目——德青源沼气发电工程。
一年1400万度电送往华北电网,相当于3500户居民一年的用电量,这些电厂的原料仅仅来自母鸡的粪便,300多万只母鸡下的蛋卖钱,产生的鸡粪发电,这怎么看都是个划算的事,可是企业最近却陷入了思考。2006年面对世界鸡粪发电空白时,他们攻克了世界级别的技术壁垒,现在他们遇到了另一个壁垒。
“并网发电价格是0.60元每千瓦时,我们使用的时候是0.60元还多一些,基本保本,没有盈利,现在是技术和政策壁垒的问题。”德青源农业科技股份公司副总裁潘文智向本刊呼吁,“希望更多养殖企业加入进来,形成产业话语权,提高并网电价。”
不仅是德青源,在中国,无论燃料用的是鸡粪,还是秸秆、树皮,100多家用农林废弃物发电的生物质电厂绝大多数都逃不了一个字——亏。何况,作为“全球大型沼气发电技术示范工程”的德青源在原料成本上较其他厂家有优势,完全自产自销。
未来农场经营者会有两块收入,一是农场收入,二是能源公司创收。本刊记者看到,德青源能源电厂旁,正在搭建有机肥厂。“今年完工,明年投入市场。”潘文智告诉记者,利用发电厂剩余的沼气渣、液体等加工成有机肥,设计生产能力一年1万吨,每吨对外出售600元,弥补沼气发电的亏损。
一个863项目昭示的未来
延庆不但广泛利用了多种能源,而且引进建设了一批高端的能源示范项目,这里正在成为新能源产业集聚区。
水天一色的地平线上,一座座银色巨大镜子一样的物体赫然屹立——10月16日,记者来到位于延庆县八达岭镇大浮陀村西的中国科学院电工研究所八达岭太阳能热发电实验电站,它是亚洲首座兆瓦级太阳能塔式热发电技术应用项目。中科院工程师孙飞虎告诉记者,一旦竣工发电,年发电量将达270万度,相当于1100余吨标准煤产生的电量,可减排二氧化碳2300余吨、二氧化硫21吨、氮氧化合物35吨,可满足近七百户家庭一年的用电需求。
光热发电是指将太阳能聚集,通过换热装置提供蒸汽,进而驱动汽轮机发电的技术。采用太阳能光热发电技术具有其他形式的太阳能转换所无法比拟的优势,即太阳能加热过的液体可以储存在巨大的容器中,在太阳落山后几个小时仍然能够带动汽轮发电。目前主流的光热发电主要有槽式、塔式、碟式三种系统。八达岭项目采用的是塔式系统,就是将吸收到的太阳能射线集中到塔中,对传热工作物质加热进而发电。
这个太阳能光热发电站像一个摆满了镜子的巨大广场,在这里,100面特大的“定日镜”,不禁使人想起阿基米德当年利用金属镜反射阳光打败敌船的情景。记者发现这些特大的“定日镜”的确是跟踪太阳光随时调整镜面。孙飞虎介绍,镜面的角度用电子计算机控制和调整,使它们反射出去的阳光都集中到矗立在对面的中央塔上。中央塔有110米高,顶上装备有锅炉和阳光接收器。接收器接收到阳光热能将锅炉内的水加热,形成800℃以上的高温,产生500℃以上的蒸汽推动涡轮机发电。
今年4月出台的国家发改委《产业结构调整指导目录》,将“十二五”规划中太阳能热发电放在新能源目录中的第一项。中国可再生能源学会副理事长孟宪淦表示,太阳能光热发电已经进入国家可再生能源发展战略,根据国家发改委公布的2015年发展规划,我国太阳能热发电站的装机容量将达到150兆瓦。
八达岭光热电站将于今年11月完成封顶。专家预测,这一项目的建成,将为中国太阳能热利用产业开启千亿市场之门,开创新的历史机遇。